“修行如同人间科考。有的人生来天潢贵胄,不需三年寒窗,即可金榜题名;有的人则要头悬梁锥刺股才能小成。有的人一心读书,走阳光大道,成才成名;有的人则要贿赂考官,偷藏答案,妄图蒙混过关。
“从蒙昧无知的动物,到羽化登仙,要历经天劫,这就是我们妖族的科考。天狐一族便是妖族的天潢贵胄,他们生来就有仙根,不需修炼,便能化形成人。像我等族类,想要成仙,便要经过上千年的修炼,才能初初化形。有的妖深藏名山大川,吸收日月精华,吞吐天地之灵气,此为正道;有的妖,便如贿赂考官的人类,想走捷径,他们化为美丽的人形,来窃取人类精气,以帮助自己修炼。
“有得有失,有进有出,有黑有白,有死有生,元气阴阳,枯荣病健,交替发生,才是天道。你们经常说,有狐狸精来帮助人类,助人高官厚禄,妻贤子孝,这其实是痴心妄想。这些妖精拿功名利禄,金银珠宝,来换走的,是人类精气,缩短人类寿命。人类究竟是得是失,才是难说。”
李秋云听得云里雾里,但有一句话顶顶要紧的,她听得清清楚楚,“天狐一族便是妖族的天潢贵胄”,她恍惚记得胡寒是天狐。
郎三看她的样子,摇摇头道:“胡寒是天族,天劫对他来说,形同过场。可是谁也没想到,他自高自大,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历天劫。天雷打下来时,他不到10岁,还在洞中酣然大睡。”
李秋云一颗心吊起来,考试时睡去,胡寒诚然做得出来。
“人在熟睡时,三魂七魄最是放松,经常离开本体,在天地间游荡。天雷打下来时,胡寒两魂七魄归位,只有一个主管情感的魂,幽精之魂,却不曾回归本体。”
李秋云心里腾地升起一种无名情感,带着淡淡的忧伤:“那个魂儿……”
郎三不咸不淡道:“那魂儿在你身上。”
李秋云怔怔地,原来如此。
原来她本就是痴呆儿,突然开窍,不过天外飞过来一个魂儿,将将补齐整了她的神识。
郎三接道:“自从那魂儿离开之后,胡寒成了闻名妖族的魔头。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感情,不会笑,不会哭,不会欢喜,不会忧伤。他们狐狸山,是我们妖界最美的地方,花团锦簇,美女成群,胡寒却说,来来往往,有碍修炼。有一只刚刚化形的狐狸,半夜去他的住处,他一出手就将那修行五百年的小妖劈了,吞了那狐狸的内丹。此后,胡寒宁愿到处游历也不再回狐狸山。胡姥姥将他养大,灰飞烟灭之时,他来到峨眉村。”
李秋云心道,他来到峨眉村,遇到了我。
郎三道:“他一接近峨眉村,身上的魂魄便与你体内的魂魄相互吸引。他接近你,便神魂俱全,成了一个有血有泪,能哭能笑的人。”
郎三道:“他要拿回自己的魂儿。”
郎三道:“他要拿回自己的魂儿,有两条路,一条是撕裂你的身子,拿出你的三魂七魄,他的魂儿自然归位。一条,便是与你上床交合,合二为一,你的便是他的,他顺理成章拿走自己的魂。”
郎三道:“李秋云,你会爱上你吃的鸡吗?你会爱上你种的花吗?无端杀人者必遭天谴,何况胡寒是天狐,被天神监管……他就只能选第二条路。”
李秋云浑浑噩噩,脑子里空白一片。
有一次她笑话他:“你真是个狐狸精吗?还吃里长公子的醋。”
他的长发如同锦缎,眼睛亮如宝石,他道:“秋云,我原是这世上最纯情的妖。”
真相却如此不堪。
郎三阴恻恻笑道:“秋云姑娘,感觉如何?”
李秋云低着头,心里一会儿悲伤,一会儿平静。那个人在她面前,活色生香,笑意嫣然,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却如同行尸走肉,不会哭,不会欢笑。
她自言自语道:“一个人不喜不悲,不卑不亢,不哀不泣,不痛不痒,活得跟一段木头,是好还是不好。”转而又叹息道,“总是不好吧,这样活着,还有什么乐趣。”
郎三哈哈大笑,连透明的影子都在晃动:“他一离开你,必定也这么想。可是天劫再至,魂魄不全者首当其冲,一个不好,就灰飞烟灭。”
李秋云赫然抬头。
郎三凑近她:“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想想,你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?除了他自己的魂儿,你还有什么让他对你不离不弃?”
秋云沉默许久。
初夏的阳光从杨树叶中间洒下来,地面上斑斑驳驳黑黑白白,倒像是许多铜钱铺在地上。她仰着头,让斑驳的阳光照在她白玉一样的脸上。谁能想到那样好的阳光,仔细瞧去,里头全是飞舞的灰尘。
郎三道:“怎么样,跟我谈笔交易?”
李秋云黯然道:“对你们妖来说,我身上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他的魂儿吧,你们一上来就亲我,是想确认这魂儿在不在我身上。”
郎三道:“不错。天狐之魂儿,对修炼者何其宝贵,会有越来越多的妖来到峨眉村,会想撕裂你,吞噬它。胡寒不可能时刻守着你,如果他受伤,你将如何?何况你今日知道这内情,还会心甘情愿跟他交合?李秋云,莫如你嫁给我。你想守着你们人间的规矩,就守着;你想跟我交合,我也不嫌弃。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,等你死了,便把魂儿给我。”
李秋云怒道:“我好好地做个人,是他自己的魂儿跑到我身上,是他虚心假意让我以为他多么宝贝我,是你们这些妖,想抢不是你们的东西。说什么守着我,说什么我想活多久就活多久,说什么想交合就交合。”
郎三悠然道:“我们妖跟你们人类不同,你们发下誓言,可以随时反悔;说出的话,随时又吞下。我们妖一旦和人类定下契约,便永远不得反悔,一旦反悔,自食其果。”
李秋云道:“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。”
郎三道:“你待怎的?”
李秋云怒道:“除非让我再见胡寒一次,我如果确信你说的是真的,我才考虑。”
郎三微笑道: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
他嘴里念念有词,不大一会儿,手上就多了一块玉坠。那玉坠通体雪白,呈狼形,乍一看,很像他的本体。
郎三道:“这是我天狼族至宝,叫魂相离。你将它带到身上,就会阻断离体之魂儿和本体之间的通道。”他又阴笑道,“你若不想活了,只要和魂灵本体肢体接触,便会魂飞湮灭,魂灵流向本体。”
李秋云度着他的话,觉着他笑起来,很像一只夜枭。却又突然觉着不对,还是更像狼,他这只狼,可比夜枭残忍。这种所谓宝物,就是用来为非作歹。她冷哼一声,接过魂相离。
郎三道:“你三更时分出峨眉村,走到倒盏村的倒盏山脚下,月色照在一块大石上。那里,便是胡寒暂居之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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