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云看着眼前的薄饼咸菜,再也吃不下一口。
四周那样安静,天上碧蓝一泓,偶尔有雪落到地上,一声微响后就无声无息消融。
她心头火气,烦躁,又委屈又难过。是因为郎三亲了她?不,他分明想从她口里吸出什么东西。他还对胡寒说,我若是你,早就将她一撕两半。
撕成两半。
她反复咀嚼这四个字,突然觉得,她和胡寒,分明是两个世界啊。她二叔若是猎到狐狸,从来没半分留情,她的箱子里,还压着一整张狐狸皮,黑色的,油光水滑。她想来年冬天,她若寻到好人家嫁了,便是一份上好的嫁妆。胡寒呢,若真遇到仇人,这仇人若是个伤害过他的人类,他难道会放过吗?
她苦笑。
两只仙鹤突然从半空中飞过来,羽毛雪白,在她面前翩翩起舞。又有一只小鹤,在两只大鹤中间穿梭。那小鹤嘴里有一朵不认识的花,白得像雪。它含着花来到她身边,对她点点头。她拿下花朵,花朵像是刚刚从花园里摘下的,花蕊里的露珠晶莹剔透。不大一会儿,三只仙鹤就消失了。
胡寒在她身边坐下,盯着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,磨磨牙。
李秋云道:“这花真好看。”
胡寒道:“这就是雪莲。”
李秋云把玩着雪莲,道:“你很厉害吧,一脚就把郎三踢翻了。”
胡寒道:“我救了你,你应该感谢我吧。”
李秋云道:“胡寒……”
胡寒道:“你为什么老低着头?”
李秋云抬起头,含泪欲下:“我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想要的吗?我坐在这里想了半天,也想不起来。我娘生下我就死了,没人指教,我天生愚蠢,只能做点简单的家务。但若是没有,我们第一次见面,你为什么要亲我?那郎三也第一次跟我见面,还是要亲我?”
胡寒冷声道:“我早晚要把郎三舌头割了。”
秋云追问道:“是不是?”
胡寒磨磨牙道:“麻烦。行,告诉你吧。我们这些狐狸啊,狼啊,要修炼,用的便是古老的法术,这法术便是通过吸取人的精气,来填充自己的精气,达到成人的目的。你尚未出嫁,小时候因为七窍未开,不曾沾染俗世,因此身上精气醇厚,最为妖精们喜欢。有的妖怪不得法,引诱女人圆房,但这种法子伤天害理,要被天谴的。郎三那厮,更是要用强。我胆子小,不敢,只能跟人亲亲,顺便吸取一点精气。就像蜜蜂采蜜一样,对花不会造成伤害。”
他低头看着秋云。
秋云心想,就这样吗?因为我天性愚钝,因此灵气特别醇厚,反而引来你们这些妖怪。可是你说你胆子小,我怎么觉得不像呢,你如果胆子小,怎么会因为郎三说你一句像狗就恼羞成怒要让他做只狗呢?
胡寒抚摸着她的脸庞,飞快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,道:“就像这样。”
那吻如同蜻蜓点水,只在她唇边停留片刻,李秋云却如雷击,全身麻酥酥的。她之前明明想哭的,眼泪一直没滴下来,被他一亲,才从眼眶里摇摇坠落。
墙角的腊梅伸出第一片嫩叶时,小麦拔节,野花含苞,峨眉村的春天来了。
天麻麻亮,李秋云正在数葫芦架上又长出几片新叶,数到第十五片时,王婆推开了她家的篱笆门。
李秋云打招呼:“阿婆早。”王婆道:“姑娘起得真早。”走近了,又笑眯眯地将李秋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,赞不绝口:“姑娘出落得越发齐整了。”
两人说了会子话,王婆四处张望,秋云会意,努努嘴道:“我爹在屋里拾掇着呢。”王婆笑着朝屋里喊:“姑娘都起来了,老子倒还睡着呢?”秋云她爹在屋里答应着:“我说今儿有鸟在山墙头喳喳叫,原来是你这老婆子来了,快请进。”
王婆进了正房,和秋云爹低头细语。秋云去送茶,两人同时住口,眉开眼笑瞧着她。足足过了一个时辰,王婆才心满意足出门。
秋云爹招呼道:“秋云你送送阿婆。”秋云答应一声,却踢着地上的石头子,一下又一下,连招呼都没打。
王婆是峨眉村唯一的媒婆,村里大姑娘小伙子经她手嫁出去娶进来的,不胜其数。有次她给隔壁一个姑娘说媒,后生是从外地迁入倒盏村的。她信誓旦旦说小伙子家良田无数,黄金满屋,小伙子神采奕奕,风采无边。姑娘的舅舅去看门儿,小伙子坐着待客,虽然长相一般,也并没有良田黄金,但横竖能说,和王婆左一句右一句,将姑娘舅舅奉承得眉开眼笑。姑娘舅舅回来后,只将小伙子夸得天上少有,地下无双。姑娘嫁过去才发现,根本不是那么回事,新郎其实父母双亡,房子是赁的,背上还长着大罗锅。新郎却道:“我原就是个罗锅,王婆说不碍事,将墙上挖个洞,你只靠墙坐着,他们保准看不见。又说,她舅是个见钱眼开的,你囫囵只挑好话说,走时打发二两银子就完事了。”姑娘哭哭啼啼一夜,却无奈生米已成熟饭,再没回头的道理。从此以后,王婆在十里八乡算是出名了——后生小伙子将她看成救命菩萨,姑娘们避之如同毒物。
李秋云将腊梅新出的叶子一片一片摘下来,在手里揉来揉去,又丢到地上。刚长出几十片叶子的腊梅,被她拽得一片不剩,都成秃子了。
她能不烦么,她都好些天没见到胡寒了,现在王婆又来说媒,看她爹的样子,八成是满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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