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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放男与孤僻男_性格冷漠孤僻的男人

发布时间:2023-10-08 04:32   来源:    作者:网络

  接到通知我就来了。

  我头顶的铁架子上除了那几个斑驳的字牌,还挂有红色的气球,被吹进去的口水还在气球里窒息地晃动着,像是憋进去了一只金鱼,不可能再出得来了,直到里面的空间慢慢地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逃走,然后什么也没了,瘪得一无是处。

  不过暂时这还可以随风起舞的一切显得特别美好,老年公寓也像极了幼儿园,朝气蓬勃。保安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年轻人,也就是十七八岁,每次我看着他那一身蓝,就觉得心像天空一样广阔。但是他那麻秆一样的身材和少了一根筷子一般瘦又孤独的脸,又让我觉得他像蓝色天空中断翅的秃鹫,喘着将死的气,和那些院内的老人没什么两样。可是他才十七八。

  他从传达室里走出来,然后看了看我,用着可以割破舌头的嗓音说。

  “王叔,好久不见啊。”

  “今天有活动吗?”我把嘴里的烟扔在了地上,踩灭了,“哪个中学来?”

  “西关小学,献爱心,跳那些傻逼的篮球舞。”

  “一大早这么呛。”

  “干烦了。”

  “那就走吧。”

  他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,电动门顶上还闪着旋转的红灯,缓缓地移开了一个人的空隙,我挤了进去,给他递上了一根烟。我说。

  “昨天晚上的事?”

  “半夜吧,救护车也没来,没用。”

  “还有呢?”

  “你是不是盼着你爸死呢。”

  “他早该死了。”

  “那你还来。”

  我白了他一眼,他就走进了传达室里,摸起了自己的手机,并横了过来。和每次鸡还没鸣的清晨一样,我们的对话总是重复着,让大门都起了茧子。我推开了传达室的门,屋里一股浓浓的尿骚味,那张铺着红布的方桌底下放着一个没有瓶盖的矿泉水瓶,里面是黄色发泡的液体。几平米的空间特别像那个头顶上的气球,喘不上气来,我招呼他出来,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迈了一步,就走到了我的面前,就一步。我指了指挂着横幅的双层公寓楼,说。

  “张大开,你爸也在里面吗?”

  “我爸还在地里干活呢。”

  “那你爷爷呢?”

  “我爷爷早死了。”

  他眨着眼睛,我看了看他刚才迈出来的小屋子,那股尿骚味传了出来,很恶心。我说。

  “那你为什么在这呢?”

  他皱了皱眉头,说。

  “你他妈管我呢。”

  他嘬了口烟,把烟头也扔在了地上,然后踩灭了,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学我,虽然动作挺像的,但是总感觉哪里不舒服。我把头凑了过去,说。

  “你知道的,这里的人都是神经病。”我顿了一下,说,“不是吗?”

  “别提那个词了,就他妈你爹最牛逼。”

  “你可以去干点别的,服装店养后院狗,能生一堆活蹦乱跳的钱。餐厅服务员也可以把后厨的菜顺回家里,或者吃些客人的剩饭,永远也不会饿。为什么看大门呢?”

  “我乐意。”他显然是烦了,接着说,“你再逼逼我把你弄出去了啊。”

  我没再问了,他是有这个权利的,包括把逃跑的老人们追回来,把想要逃跑的老人关起来,在这栋双层公寓楼,他是有这个权利的,把大门看好并决定开合的权利。我不敢惹他,因为他还是一个年轻人,尽管瘦的只剩骨头。

  于是我走了,我走进了朝气蓬勃的公寓,上了二楼。

  二楼走廊尽头丝毫没有一点死亡的痕迹,护工们会连夜更换掉所有属于尸体的生活用品,用扫床的扫帚一扫,一切就结束了。然后崭新地等待下一个死亡。通常家属不会来,他们会一套流程走下去,把那个装着骨灰的精美小盒子递到家属手里,再听上家属们用来表示孝意的几分钟抽泣,这才算完事。老李估计也会在今天这么走完自己的一生,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恨我爸。

  我推开了老李房间的门,老头正坐在床沿上看着一份报纸,肯定不是今天的,因为我比报纸来的要早一些。他像是没看见我,头也不抬,盯着那份报纸,仿佛已经看了一个世纪。我说。

  “一会小学生来跳舞。”

  “我还死不了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你知道个屁!”

  他把报纸甩到了地上,然后又伸手去够,身子一歪就栽倒了,磕在了床旁边的轮椅上。我没管他,差不多也习惯了,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两瓶二锅头,说。

  “酒我带了,今天我陪你喝。”

  “谁不醉谁是孙子。”

  “我是。我是儿子,也是孙子。”

  “你就是个畜生!”

  “是。”

  我拧开了二锅头,递给了他,他闻到酒味像是打了鸡血的鸡架子,撑着胳膊往后挪了挪怂耷的身子,靠在了床边。我说。

  “为什么要打老李?”

  “他砸了我的窗户。”

  “那不是你的窗户,是养老院的。”

  “他该死。”

  “我现在没说他死的事。”

  “他两个儿子不来看他,就把他放这,以为他会怎么着,以为他会脱皮,变成一条蛇,然后是孔雀,金凤凰。他不该死吗?”

  他用力撑着身子,可是两只胳膊太细了或者骨头太沉,没有任何作用。我说。

  “颐乐公寓挺好的。”

  “他根本看不见我。他就是随便砸的玻璃,他什么都看不见。我就打了他,我为什么不可以打他,反正他看不见,和我根本走不动一样。”

  “可是他不是死了。”

  “死了就死了,谁都会死。”

  我打开了二锅头的瓶盖,递给了老头一瓶,他像是喝着一瓶矿泉水,坐在地板上咕噜咕噜了一大口,然后咳嗽起来。他咳嗽的声音很大,哪怕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,他也会这么咳嗽,像是得了肺癌。我也喝了一口,这酒挺辣的,两瓶开了盖的二锅头把整个双居室的屋子弄的满是酒味。我说。

  “公寓说今天就安排另一个老人进来,希望不是个瞎子吧。”

  他没有理我,继续喝着自己的酒。我接着说。

  “你不该打他的。你的拐棍根本没用,除了打人。”

  “那你意思是我打死了他?”

  “难道不是吗?”

  “那又怎么样呢,有人来找我吗,有人把我抓进去吗,有人来和我要钱吗,他奶奶的,什么都没有!第一个来的是你这个兔崽子!”

  “你冷静一下。”

  “冷静?”

  他颤颤巍巍的手像一个枯树干抖个不停。并且说起话来,又好像把所有的咳嗽都憋住了,一停就突然都冒了出来,咳个不止。然后接着说。

  “如果我不打死他,你会来吗?”他抿了一口二锅头,“我打死了他,他儿子来了吗?”

  “他们忙吧。”

  “忙?”

  “你真的打死了他吗?”

  我爸坐在地上摸过了床边的拐棍,努力往我这里挥动着,一下下打在我的身上,和蚊子咬的一样,这种力度是不可能打死一个人,甚至一只蚂蚁的。我说。

  “拐棍我给你拿走了。”

  我抢过了他手里的拐棍,然后把他架起了胳膊,抱在了轮椅上。他伸手去够那个拐棍,可是他只能够到抓不住的空气。他说。

  “你推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
  我打开门,把轮椅和他一起挪了出去,走廊上人很少,可能太早了。有几个老人看到了我爸,就又缩回了屋里,拐棍我没收了不是吗,还在怕什么。我说。

  “老李是不是这样推着你。”

  “他是个瞎子。”

  “所以他没法推你出去,还有那个保安。”

  他没有回话,我在走廊上推着他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好像推着一个棺木。我接着说。

  “所以你生气了,是你砸了窗户吧,然后打了他?”

  他手里的二锅头晃晃荡荡地抖着,小瓶口里也能洒出一些酒水,滴湿了裤子,渗进去又被老年尿不湿吸没了。他抬抬头,看着我说。

  “你怎么没有被车撞死?”

  “我开的是大车,只可能我撞死别人。”

  “那你撞死我吧。”

  他把二锅头扔到了地上,酒瓶像是一个棉花糖在地板上弹了一下,没碎,什么也没发生。我弯下身子捡了起来又放到了他的腿上。我说。

  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。”

  他又重新拿起二锅头抿着,说。

  “是你们欠我的。”

  “下个月王浩大学放假,我让他来看看你。”

  “看我什么?”

  “就是看看。”

  他摸着自己的拐棍,可是什么也没摸着,然后挠着自己的头发,说。

  “别来,谁也别来。”

  我把他推到了楼梯口,他指了指旁边的电梯,我说。

  “我们不下去,就在这看看吧。”

  公寓的大门又开始闪着旋转的红灯,彻底打开了,一辆大巴车停在了门口,下来了一群带着黄色小帽子的小学生,手里都拿着篮球,涌了进来。我说。

  “你看,多朝气蓬勃。”

  他坐在轮椅上好像看不见,扒着二楼水泥的平台试图往下看,他的屁股微微抬了起来,裤子上能看到有些黄屎印子。我往后撤了撤步,冲着走廊喊。

  “护工呢,换个尿不湿。”

  他用力推了一下水泥平台,轮椅向后一滑,然后顺着楼梯滚了下去,他坐在上面像一滩结块的泥巴被颠了出来然后从楼梯上也滚了下去。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,应该是碎了。

  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他躺在一楼台子上,那个轮椅压在了他的身上。小学生嘈杂的声音太乱,也很刺耳,没人听到发生了什么。我走下去的时候,被我叫的护工也来了,手里还拿着一片尿不湿。他和我一起走了下去,他搬开了轮椅,看了看地上躺的老人,说。

  “好像没了。”

  “你确定?”

  他又摸了摸老头的鼻子,说。

  “没了。”

  “谁的错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没什么,老了都会死。”

  老头手里握着的二锅头倒了过来,剩下的半瓶不停的往外流,我拿了过来抿了两口又丢到了地上,还是太辣了。我接着说。

  “流程怎么走?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火化,骨灰盒。”

  “稍等,我联系一下。”

  他打起了电话。我抱起老头的胳膊又把他扶到了轮椅上,他耷拉着头,不知道哪里流着血。屁股上的屎好像溢了出来,挺臭的。我推着他走向了院子里。

  小学生们排好了队,在一个胖头老师的带领下做着什么操,好像是在点名。他们嘻嘻哈哈,好像并不知道这里是离死亡最近的距离,我推着他从小学生们旁边经过。胖头老师看了看我和老头,小学生们就懂了,他们集体说。

  “爷爷好!”

  多懂事的花朵。我低下头对老头说。

  “他们跟你问好。”我擦了擦他脸上的血,“算了,带你出去走走吧。”

  我推向了大门口,保安走了出来,看着我觉得很惊讶,说。

  “王叔,老人出门要办手续。”

  “要是死了呢?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老头没了。”

  他凑过了那根筷子头,看了一眼,又退了几步。我说。

  “我以为你不害怕。”

  “你他妈这有病吧。”

  “我就是带他出去走走。”

  他两只手掏着裤兜,又不断在蓝色衣服上抹着,没一会就抹黑了。我继续说。

  “我就是带他出去走走。”

  背后的护工跑了过来,还带了两个人,他们接过了轮椅,把老头推走了。护工说。

  “手续来一楼办一下吧,下午可以安排火化,我们有车接送,骨灰盒你得自己选。”他拿着小本子记着什么,“有三个档次。”

  我看着老头在轮椅上晃来晃去的身子,觉得颐乐公寓真的挺好的。我说。

  “你们想的真全。”

  “我们就是干这个的,也别太难过,意外也是突发的癌症。”

  “你还挺会说。”

  “签个字吧。”

  我拿着笔在他写的本子上签了字,具体我没看,我说。

  “和老李是一个地方吗?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火化。”

  “哦,是的,他也是下午,不过家属还没赶到。”

  “可能是我爸打死了他。”

  “这没什么,老了都会死。”

  “你们不管吗?”

  “你们管吗?”

  他收起了本子盯着我,我不知道他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,但是感觉他说的挺对的。颐乐公寓挺好的,把什么都安排的挺好的。他接着说。

  “下午等电话吧,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  我转身准备出门,小学生们排好队拉开了队形,每个人手里的篮球都开始往地上拍,在提前练习着什么。护工走了,去帮几个工人一起抬出了一个架子,还有一行字,西关小学献爱心篮球操表演活动。真好。

  保安怔怔地看着我,我站在门口给他递上了根烟,说。

  “真不打算走吗?”

  “你说我该走吗?”

  “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,在大学里像个傻逼,其实不如你。”

  “那你还来吗?”

  “人都没了。”

  我吐了口烟,烟雾顺着凝固的气流冲到了天上,把气球裹住了,一点也不红了。我接着说。

  “等我老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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