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过后,弟弟还是留了下来。
妹妹跟母亲一样心软,很快就接受了弟弟,时常带着他玩,可我对这个小家伙怎么也喜欢不起来。要不是开学前,母亲给我买了新书包、新文具,还有我一直想要的运动鞋,我才不会在母亲忙不过来时,帮忙看弟弟。
本以为,母亲对弟弟总归是心有芥蒂的,不可能像对我们小时候那样无微不至。但我发现,我错了,母亲对弟弟的照顾比亲儿子还细致。
弟弟只要一哭,母亲必定放下手里的活,耐着性子哄他。给他讲故事,带他到田埂上摘花,到菜地里拔萝卜,用花花绿绿的碎布给他缝沙包玩,还做香喷喷的芝麻饼给弟弟当零食……
母亲怕弟弟自己吃饭烫着,每顿饭都搬两个小板凳,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,她一口一口地喂弟弟。晚上,母亲给弟弟哄睡,一边拍着弟弟,一边又是讲故事又是唱儿歌,那温馨的画面让我都有些嫉妒了。
有时候,弟弟哭闹弄得我心烦意乱,我埋怨母亲不该留下这个小累赘,她却说,你不懂,人啊,不能太计较一时的得失。你姥姥跟我说过,人都是有感情的,用心爱过的人,是不会忘记你的。
我是不懂,对于母亲把爱倾注在一个身份如此特殊的小孩身上,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懂。
日子过得飞快,一晃三年。
三年中,父亲每隔两个月就会回来几天,王霞隔三差五也会回来看弟弟。母亲总是热情招待他们,她忙碌的身影成了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背景板。
我心里不是滋味,母亲却毫不在意,反而劝我多跟父亲说说话。
那几年,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母亲一摞钱,父亲一走,母亲就会去一趟城里的银行,把钱存进去。回来时,母亲必定会给我和妹妹买些好吃的。
我偷偷问过母亲,她存了多少钱,母亲不肯告诉我,说等我长大了,给我盖楼房,娶媳妇。我撇撇嘴,“当初,爸不是说这些他出钱吗?”母亲笑了笑,“我存的也是你爸给的,都一样。”
我读高三那年,父亲把弟弟接回去上小学。之后,父亲就很少回来了,寄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就连离婚时承诺的“每年农忙回来帮忙”也成了例行公事,他回来不过是操心找机械而已,根本没伸手干一点活。
不仅如此,在地里忙得满头大汗的母亲,回来还要给他做饭,而且,还得迎合他的口味,做那种很清淡的饭菜。
我一肚子气,母亲也太卑微了,都离婚这么久了,干嘛还这样没底线地讨好他。
再后来,农忙时,父亲渐渐不回来了。对于这个既不出钱又不出力的人,我是愈加反感了。
母亲劝我别记恨父亲,她说父亲给的钱越来越少,是因为工厂效益不好,他和王霞都下岗了,靠摆摊卖小商品,起早贪黑挣几个辛苦钱。
“你和你妹妹该花的钱,你爸一分没少过,他也不容易。再说他还是很记挂我们的,不然也不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了。”
“打打电话,动动嘴皮子,就叫记挂我们?”我耸耸肩,“算了,没有他,我们一样过得很好。”
高中毕业,我没考上大学,去堂哥的电器维修店做了大半年学徒。
当我看到左邻右舍都盖起了小楼房,只有我家还住着老房子,心中不是滋味,于是决定南下打工,挣钱给家里盖新房。
然而,在南方,找工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,找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进了一家做电子玩具的工厂。
进厂时,负责分工的领导扫了我一眼,又看了看我的简历,漫不经心地说:“河南人啊,农业大省,看你长得高大,肯定擅长干力气活,就进包装车间扛货吧。”
工厂有三个车间,分别是焊板车间、组装车间和包装车间。
我听说焊板车间工资高,加上我学过电器维修,觉得焊接玩具电路板应该不难,就自告奋勇地对领导说:“领导,我想进焊板车间试试。”
不料他一脸鄙夷地说:“我们的电子板很贵的,怎么可能让你拿来当实验品,搞坏了你赔得起吗!要干就进包装车间,不干就走人!”
我心中窝火,恨不得转身就走,但想起临行前母亲反复叮咛的话,出门在外该忍就得忍,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,眼光要放长远一点,我决定暂时先在包装车间干着,以后再找机会进焊板车间。
在包装车间工作期间,我向工友打听谁是焊板车间的管工,然后想方设法接近他,只要有机会就跟他聊关于电路板方面的话题。
管工看我谈起电路头头是道的,大有他乡遇知音之感,也很乐意跟我探讨。后来,他在技术上遇到难题,还会拉着我一起研究。
就这样几个月后,管工直接找厂长,把我这个“技术人材”从包装车间“挖”到了焊板车间。
几年后,我跟着管工磨练,技术突飞猛进。当他辞职时,直接向厂长举荐了我,让我接替他的职位。
那时,我已经谈了一个女朋友,她叫周洁,为人善良,知道我家的情况,没要求建新房,只要求在老房子里举行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就行。
没想到,我和周洁回到老家,母亲竟然拿出10万元给我们。我们很意外,一个农村妇女仅靠那几亩地能攒下这么多钱实属不易。
我提出加上我存的几万元钱,给家里建楼房,母亲不同意,她说她一个人住,没必要浪费钱建楼房,这钱不如给我们风风光光办婚礼,多的,我们就自己存起来,以后在城里买套房。
周洁忍不住跟我感叹:“妈竟然想到了我们前头,我们的确该规划买房的事了。”
因为我结婚,久违的父亲回来了,还带着王霞和弟弟。婚礼上,父亲坐在高堂的位置,他瘦了不少,脸色也很差,挤出的一丝笑透着股勉强。我满心不忿,对他也爱答不理,连敬酒都是新娘子代劳的。
那天,母亲叹着气对我说:“儿子,我们每个人的额头都会刻上皱纹,但我们要做的,就是不要让皱纹刻在自己的心上。”
此后,我再没见过父亲。再见时,父亲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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